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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笛子的追尋之路

吹笛人(小-13).png

​中 篇

五、開始為笛子寫曲子

  「匪曲」不能登台演出,能吹的曲子實在有限,無法滿足我上台表現技巧及豐富感情的需求,在當時台中師專大漢國樂團作曲風氣(如學長林聰地、魏麗瑩、蔡錫山、施清介都能自創獨奏曲及合奏曲)的影響下,我在二年級時(等於高二)寫出了生平第一首曲子「山滔」,為我自豪的雙吐技巧做了充分發揮。在參加台灣區音樂比賽決賽時吹奏,引起評審孫培章(中廣國樂團指揮)、劉俊鳴(中廣作曲專員)的注意,要了我的譜,改名「騰飛曲」,一時風行全台各國樂團,不但作為國樂研習營樂曲,音樂比賽時也常被選為自選曲。


  這個曲子有兩件事也是很有趣的。其一是,我在比賽時緊張萬分(首次上台獨奏),兩腳從頭抖到尾,嘴唇僵硬,吐音時氣吹不進吹孔,勉強吹完,有如虛脫。可能是評審欣賞我吹自己作的曲子,在鼓勵創作的前提下,仍給了我第二名(少年組),第一名是光仁中學音樂班吹笙的女同學(當時是所有吹管樂同一組比賽)。事後評審告訴我,你什麼都不錯,就是吐音較差!我聽了暗自叫屈,我就是吐音好才寫這個曲子的啊,真是「事與願違」的活見證,優點也可以因為緊張而變成缺點。我謹記在心,往後常利用機會上台,磨練我儘管緊張,仍要想辦法控制嘴形、舌吐、手指及運氣的功夫。


  其二是,還好!他們後來聽到我的真功夫。那年暑假,上台北參加歌曲創作研習營(由劉德義教授指導),順便去參觀中廣國樂團(當時是台灣最好的國樂團),沒想到他們正在錄音,曲子就是「騰飛曲」,本來陳勝田老師吹笛,孫培章老師指揮,劉俊鳴老師在樂隊拉胡琴,看我來了,孫老師就說你來吹吹看好了,並改由陳勝田老師(當時是副指揮)指揮,沒想到錄得蠻順利的,大家都很高興。後來中廣還給了我一筆作曲稿費四百元,哇!這可真是天大的鼓勵,當時陽春麵一碗也不過才五毛錢而已呢!


  後來參加省立台中圖書館的中興國樂團,受到楊秉忠老師的指導及提拔,在錄製樂團的專輯唱片時,讓我吹一首自己的笛子曲「卜卦調變奏曲」,由學姊魏麗瑩以揚琴伴奏,當時我只是師專四年級學生(相當於大一)。這個專輯唱片,後來還獲得金鼎獎的最佳唱片獎。 


  想想我是蠻幸運的,前兩首曲子都能獲得機會發表及錄音,使我在創作的路上,有著充滿希望的起點。當然,這也是當時國樂嚴重缺乏曲源的環境 下,才有的機會。包括笛子演奏及師資也是如此,在我專四時,林月里老師就提拔我到曉明女中音樂班教授笛子,使我學習音樂的經費才能自給自足。還記得我的鐘點費是一小時七十五元,而當時我與陳澄雄學習西洋笛一小時是三百元(一般學生學不起的),教了四小時來學一小時,收穫卻是很多的。

六、寫而後知不足

  作曲畢竟是一個專門的學科,僅憑經驗來創作總是有限,寫單旋律有曲式的問題,加上伴奏難免要有和聲與對位,合奏更牽涉到配器的技巧。因此我開始與老師學習西洋作曲理論,第一位是在省交拉中提琴的賴劍芳老師,他畢業於藝專理論作曲組,但較少創作,他教了我幾個月和聲學後不教了,他說你還是和我叔叔賴德和教授學比較好!我當然樂意換一位更有實力,且持續在創作的老師。第一堂課賴老師放了一首他剛完成的曲子給我聽,是幾個國樂器加上中國打擊樂器的曲子「眾妙」,味道很中國,但手法很現代,後來才知道是為雲門舞集「白蛇傳」所寫的音樂,得到樂舞界一致的佳評。他問我想學什麼?其一是整理分析中國民間音樂,從中學習民族語法(他當時擔任省交研究部主任,有很多民間音樂資料),其二是西洋的理論。我想民間音樂我接觸機會很多,自己又是從事民族音樂演奏,因此我選了第二個。雖然如此,賴老師仍然常常會拉回民間音樂的話題和我討論,他讓我對民族音樂建立起自信心,他常說傳統音樂有很好的東西沒有被挖掘及發揮,國樂現在還不好,不是音樂的問題,是人才還不夠,要我好好努力。
  記得有一次我拿了一段自認為寫得還不錯的鋼琴曲和一首笛子獨奏曲給賴老師看,我覺得笛子曲寫得有點散漫,不嚴謹。但賴老師卻說笛子曲的價值性較高,他說音樂不是光有好的結構、好技巧,還要考慮在演奏出來以後的可聽性,笛子曲在笛子技巧上有很好的發揮,因此雖然組織較差,但以創作而言,是較有價值的一首樂曲,尤其這不是每個作曲家都寫得出來的,必須是懂笛子的人才有辦法的。事實上,由於基礎不好,西洋理論我是學得很吃力的,但賴老師卻有辦法讓我創作的腳步愈來愈堅定。
  65年師專畢業時,教育部文藝創作獎(至今仍每年舉行,音樂方面國樂西系隔年輪流,近三次我都被邀請擔任評審)第一次有國樂曲項目,我寫了一首笛子獨奏曲「搏浪」,三個樂章,以小樂隊伴奏,曲長十二分左右,得到了首獎。成績揭曉時,我正在接受預官基礎訓練,讓我在枯燥、勞累的出操生活中,有一點精神的慰藉。

七、為吹笛子有得亦有失

  師專本為培育小學師資而設,最後兩年分組時,我選了音樂組,但只能學鋼琴及聲樂,我在笛子、長笛及作曲上花了太多的時間,因而正課的鋼琴及聲樂只能應付一下。教鋼琴的老師林朝陽教授也是學校管絃樂團指導老師,而我是連兩年的管絃樂團指揮,因而他准我用長笛來考試。誰知道畢業實習時,教育部抽查應屆畢業生音樂科教學,全組竟抽中了我,即席教了一堂音樂課後,得到的評語是「鋼琴太差,學校要檢討改進」,我想林老師一定為我受盡指責吧!不久前的師專同學會,導師成映鴻教授還說這件事在學校餘波盪漾了很多年,我也聽過學弟學妹在流傳著這件事。誰會想到近年來的小學音樂課本上都介紹著我創作的音樂「雞同鴨講」(音樂劇)、「鴨母戲水」(管子獨奏曲),還有我吹奏的笛子音樂「梆笛協奏曲」(馬水龍作曲)及「數蛤蟆」(我自己編的)。

八、國樂西樂環境不同

  想想剛決心走上音樂路時,到處尋找學習機會。相對於在國樂界的順利,在西樂方面卻是非常艱辛的。課餘時以初學不久的長笛參加台中青年管絃樂團,指揮是一位嚴謹的美國女音樂家,我即常常跟不上,或是拍子不準受到糾正,雖然令人沮喪,但這也警告我,音樂不是一條易走的路,起步晚的我,每天要更早起,更奮力的跨步向前追趕。但我的天份夠嗎?我曾經懷疑過,最後想想,反正至少有小學老師當,音樂就作為興趣吧!當時國樂是沒有科班教育,也沒有專業國樂團的,只有搞西樂才有前途,大家都這麼說。

九、幾位國樂先進的鼓勵

  對國樂我還是有滿腔的熱忱,笛子找不到像西洋長笛一樣又多又好的教本,於是興起自己寫一本的雄心。這是服役於海軍時的事,我利用下更時間,仔細的寫了厚厚一本,由於影印在當時是很貴的,我用複寫紙同時複寫了兩本,寄給兩位老師,其中陳裕剛老師不但給我回了信鼓勵我,還仔細的就其中一些問題提供了很好的意見,令我銘感在心。後來因答應出資的人反悔而沒出版。現在看來,其實創意很有限,只是學了一點西洋長笛教本的皮毛,對於中國笛子技巧的很多根本問題,仍然擺脫不了傳統觀點。現在的我才算是對笛子教學有一些親身體驗的心得,有不少是異於傳統觀點,但在我的教學中卻得到很好印証的,希望不久將來可以將它教本化。
  當服役的艦艇有一個多月停泊於基隆港時,我到藝專國樂科參觀,蒙科主任董榕森教授邀我在他家共進午餐,他是「陽明春曉」的作曲者,也是我的偶像,我受寵若驚。他除了勉勵我,也問我笛子雖然吹得不錯,但嘴唇風門歪了一邊,會不會影響以後的發展。這是我一直不敢面對的問題,回去之後我終於下了一番功夫來研究「風門」的問題。結果我還是改不過來,因為每個人的嘴唇、牙齒形狀大小都不同,我的左上門牙,有一顆斜斜的突出來
風門只好遷就這顆牙齒,開在偏左邊了。雖然較不雅觀,但風門卻開得漂亮極了,難怪我吹笛子出音比一般人要靈敏些,雜音也較少。吹笛子畢竟還是以音樂為主,吹得好比雅不雅觀更重要,不是嗎?從此我反而恢復了自信心,再也不怕別人盯著我的嘴唇品頭論足了。
  民67年退伍,在新竹縣橫山鄉的豐鄉國小教書,全校共六個班,校長看我年輕,給了我最大班教,全班共有八個學生,那是下了車還要走兩個小時山路的一個小學,風景優美宜人。
  我參加了由中廣主辦的一個有獎金的國樂大賽,吹自己的曲子「搏浪」參賽,我只得了第三名,第一名是已過世的白台生老師,第二名是劉治老師,
當時他們還是文大學生。事後當時中廣國樂團的指揮王正平先生,力邀我參加樂團,惜因路途遙遠而作罷,但仍感激他的賞識。擔任評審的香港琵琶演奏家馮德明(前幾年剛過世),還約我喝咖啡聊天,他說很欣賞我不但自己作曲,在笛子技巧上更有很多突破傳統的奏法,希望我雖只得第三名,也不要灰心,來日方長,他極看好我以後的發展。這兩位素未謀面的先進對我有了很強的激勵作用,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果我一出社會就一帆風順,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這麼努力的充實自己?

十、學國樂不能只學國樂

  這不是繞口令,而是我多年習樂的心得,我信守它,並因而受益良多。「國樂」是一個新興樂種,儘管有人要把所有古今的中國音樂都涵蓋入它的範圍,但事實上,它已被社會設定為改良的中國音樂,並逐漸在全世界各華人地區,以科班教育、專業樂團建構出它有別於傳統音樂的體系,藉著各種音樂會、比賽、考級、研習會及與其他藝術的結合,確立它在現代社會中存在的價值。可惜它畢竟是個僅發展了五、六十年的年輕樂種,雖然潛力十足,前景無限,但其內涵仍有待充實,如樂曲的質與量、樂器的改良及技巧的發展……等。
  因此想學好國樂,只在有限的樂曲及技巧中自我陶醉,路子只會愈走愈窄,借助其他樂種的優點來豐富國樂是必要的手段。在我而言,一方面有此體認,一方面也是興趣使然,只要是音樂,都能引發我的興趣,如前面所述的世界各地民族音樂,開拓了我演奏及創作的的想像力。
  另外學習中國民間音樂,更是認清自己樂器的語言特性及傳統內涵的不二途徑,因為這是它的發源地,它從傳統來,能流傳到今天這個樣子,必有它賴以引人之處,而我們將它充分發揮了嗎?在學習戲曲、民歌的行腔轉韻中,笛子才能突破樂器構造,展現中國音樂「氣韻生動」的極致。
  記得66年在海軍新兵訓練中心服役,我利用不能練笛子的晚上,將全齣京戲「周處除三害」給翻下了譜,一句一句學唱,至今仍覺受用無窮。67年在新竹擔任國小音樂老師時,到社教館參加說唱研習班,從「王二姐思夫」中高低跌宕的曲調,品味到中國語言的奇妙。以至後來幫豫劇、湘劇、秦腔、粵劇、越劇、歌仔戲、客家戲、黃梅調……伴奏,都感受到中國音樂的豐富多彩。我聽說大陸音樂學院學生,每學期要背唱十首名歌(或更多?),久而久之,民歌的語法自能融入其樂器演奏了,這是一個很好的紮根教學法,台灣應該引進。
  現代國樂離傳統愈來愈遠,國樂學子對民間音樂也愈來愈生疏,但國樂有足夠的養分來培育他們嗎?還是完全倚賴西洋音樂那種精確的音準、節奏及統一的音色、奏法?奏江南絲竹的譜是人家編好的,依譜奏音,即興加花能力變成失傳的傳統技藝。社會變遷,資訊發達,全世界開的花也愈來愈像,地球村觀念讓地域性文化愈來愈難生存,有識的文化人士無力感逐漸加重……。我但希望中國音樂不要變成只是樂器不同的西洋音樂。
  別的樂器,也是豐富笛子語彙的學習對象,俞遜發的「小號奏法」、馬迪仿板胡大揉弦的「揉音奏法」、趙松廷的「簫聲奏法」即是很好的例子。而彈撥樂器虛音、實音的音色變化、胡琴的滑奏、打擊樂的撞擊及顆粒音色,都會讓笛子增強表現力。
  至於西洋音樂則不用說,它已是通行全世界的最強勢樂種,有很多值得我們學習的優點,但一般人大都只學到皮毛,因而無法應用到中國音樂。我之所以放棄專業樂團職位(當時是台灣唯一專業國樂團,而我是笛子首席),在68年插班入東吳大學音樂系就讀,即是體認這一點。覺得很必要到西洋音樂的池子中確實的泡個幾年,親身體認西洋音樂的妙處。在我擔任指揮這些年來,我發現和聲感是學國樂者最缺乏者,橫向的旋律音程較容易奏準(當然非五聲音階及增減音程仍須加強),但縱向的音程,如果不是奏主旋律,奏和聲音通常都較不準,即使是簡單的大三和絃、小三和絃也是。因而在樂器音色已較不和諧的條件下,使中國樂器演奏的和聲更是雪上加霜。我們讀樂理時,說到音樂三要素「旋律、節奏、和聲」,和聲是傳統中國音樂缺乏的。西洋音樂很注重和聲的訓練,唱歌時,奏一個音,要你唱出他的大三度音或其他音程,培養縱向音程的分辨能力;學樂器的,作業中一定有二重奏,從小與老師合奏,訓練同時多聲部的聽力,難怪他們的合奏能力會比我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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